
坳頭村衛澄灣一角



坳頭村村委會副書記李名松帶領記者尋訪七頂山
1938年10月,武漢會戰激戰正酣。日軍攻占上海、南京后,向華中重鎮武漢進攻,而黃石作為武漢東部的重要門戶,成為中日雙方的必爭之地。
武漢會戰期間,其外圍的物資和傷兵轉運地——大冶的金牛、靈鄉、茗山一帶發生激烈戰斗,身患重病、躺在擔架上的國民革命軍少將旅長朱炎暉,率領部隊在此浴血奮戰,最終壯烈殉國。2014年9月1日,朱炎暉被列入民政部公布的第一批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。
80多年過去了,我們再次尋訪戰斗發生地,雖然山上的槍炮聲早已消散,但仍能感受到烈士們的精神還在滋養著這片土地。
南京之殤與武漢之約
1937年,南京城淪為人間地獄。30歲的秦曉霞時任南京小學校長,親眼目睹了日軍暴行。
血氣方剛的漢子無法忍受這屈辱,他毫不猶豫地辭去校長職務,毅然投入到保家衛國的行列中。
此時,他的遠房表姐夫朱炎暉的部隊正駐守武漢。懷著一腔報國熱血,秦曉霞簡單收拾行裝——一襲淺色中山裝,一個黑色皮箱,便踏上了前往武漢的路程。
1938年5月,秦曉霞抵達武漢。街頭滿是彈痕累累的運輸車,報販高聲吆喝:“日本政府允諾,打下武漢就可以回國,東方芝加哥即將淪陷!”
秦曉霞直奔武漢警備司令部。在長官面前,這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堅定表示:“國家存亡之際,我愿像表姐夫朱炎暉一樣,馳騁疆場,做一個愛國軍人。”
秦曉霞之女秦佩英在她的回憶錄中寫道:“他有思想、有文化,更有超強的體育運動素養——畢業于東亞體育專科學校,精通南拳,六七個人不能近身。”
這些特質很快獲得上級賞識,秦曉霞被任命為546旅上尉副官,開始了與朱炎暉旅長并肩作戰的歲月。
戰前5個月,部隊夜以繼日地進行防毒、防空訓練,修筑野戰工事。
大冶的地貌特點決定它在戰略上是個易守難攻之地。靈鄉鎮的三角山、七頂山與茗山鄉的雷打山、馬鞍山互為犄角,中間為一片不太開闊的平畈,是通往金牛和粵漢鐵路的要道,過了此地便是一馬平川。
其間地形起伏、數峰孤峙、山路崎嶇,546旅1091團駐扎進了靈鄉鎮西北部的坳頭村。
“村民看到軍隊來了都圍著看熱鬧,鄉民主動讓出自己的房屋給部隊當指揮部用。”坳頭村村民吳永泉說,灣里的長輩都清楚地記得這些細節。
此時,武漢核心區的所有部隊嚴陣以待,等候總部的調遣準備開拔。金牛、靈鄉同時沉浸在大戰前的緊張氣氛之中。
七頂山上鑄就血肉長城
1938年的10月中旬,各路日軍以優勢兵力突破了中國軍隊的外圍防線逼近武漢。
日軍相繼占領石灰窯和黃石港后,為了打開通往武漢的最后門戶,日軍十一師九師團主力縱隊經三溪口虎視眈眈直逼金牛以東。
從漢口出發時,朱炎暉就患上了嚴重的瘧疾。可他堅持讓士兵抬著,坐在擔架上奔赴戰場指揮抗敵。
戰前的七頂山(當地村民也稱廟兒頂)上一片寧靜。
25日拂曉,日軍的炮火集中傾注在陣地上。
秦曉霞伏臥在戰壕里,第一次聽到如此近距離的炮聲。“不要趴在地上,雙手抱腦袋蹲下!”有人大聲吼著。秦曉霞翻身蹲下,雙手緊抱著腦袋,任隆隆炸雷一樣的炮火在身邊響起。
突然,炮聲驟停,戰場上一片死寂。秦曉霞慢慢抬頭,發現身邊的士兵已沒有了氣息。
轟隆隆的炮聲又開始了。日軍使用的毒氣彈,讓守軍們臉上的皮膚如火燒一般被強烈地刺激著,各種不適接踵而來,陣地上一片混亂,不少戰士喪失了作戰能力。
指揮部立即命令取出有限的防毒面罩輪流使用,待一個人能喘口氣了,馬上給其他人戴上。
山腳和山腰布置的戰壕早被日軍的炮火炸得無影無蹤。敵人一邊向上爬,一邊搜索前進,到了半山腰爬不動了,背向我方停下休息。
趁敵腳跟未穩,朱炎暉果斷命令一營組織幾股部隊,繞到敵人左、右、后三方對其夾擊。敵人亂成一團,丟下尸體紛紛向山下逃跑,幾次施行奇襲,打得日軍狼狽逃竄,只得撤退。
沒過多久,七頂山上空傳來了飛機聲,一架日本偵察機突然出現在頭頂,轉了一圈吐出一串子彈,緊接著后面又跟來了三架飛機,頃刻間,炮彈、子彈連珠炮似的從天而降,轟鳴聲排山倒海。
朱炎暉坐在擔架上由士兵抬著從指揮所飛奔而來,久經沙場的他臉色蠟黃,劇烈地咳嗽吐出濃痰,臉憋得通紅:“絕不能輕易讓日本兵爬過七頂山,我們要把他們拖死在這里。”朱炎暉嘶啞的吼聲在廢墟的上空震蕩。
七頂山一線遭到日軍連續幾天的猛攻,但進攻都被中國守軍擊退,氣急敗壞的日軍不斷增加兵力,彈藥在土地上瘋狂傾瀉,七頂山在炮火中顫抖。無奈,敵我雙方武器、兵力相差懸殊,546旅附近陣地終于被敵人突破。
1938年11月3日,朱炎暉終因負傷太重,不治身亡。
精神生根“信義”守望
七頂山荒蕪的山坡上,那些深淺不一的土坑依然訴說著87年前的慘烈,340名中國軍人在此長眠。
2015年8月,七頂山迎來了一位特殊的訪客。
烈日當空,65歲的退休教師秦佩英踩著碎石小路,登上了七頂山的山坡。當地村民指著不遠處的一片山坡告訴她:“這里是你父親曾經戰斗過的地方。”
秦佩英蹲下身,輕輕撫摸著這片浸染過鮮血的土地。“父親很少提起那場戰役,”秦佩英聲音哽咽,“直到他去世后,我在整理遺物時才發現這些書信,才知道他和姑父朱炎暉將軍的故事。”
2025年10月,記者通過電話再次聯系上了75歲的秦佩英。
當記者問起父輩們最值得傳承的精神是什么時,秦佩英沉思片刻說道:“是‘信’與‘義’二字,我父親在槍林彈雨中折返救人,是對戰友的‘信’;朱炎暉將軍身患重疾仍堅持指揮,是對國家的‘義’。這種精神,在今天同樣重要。我常對年輕人說,戰爭年代的‘信義’是生死相托,和平年代的‘信義’就是誠信守諾、盡職盡責。”
連線的最后,秦佩英還說道,個人的力量或許微小,但當我們都把責任扛在肩上時,就能凝聚起改變世界的力量。這是父輩那代人用生命教會我們的道理。
這樣的道理在坳頭村也有著生動實踐——一條發展生態旅游、高端農業、特色種養殖的多元綠色產業路,讓坳頭村一個依賴礦產的村莊,轉型為如今產業多元、生態宜居的“綠富美”幸福家園。
“村里目前規劃了700畝耕地,我們將過去的礦坑、廢棄地都進行了整治,未來將大力發展種植業,帶動村民增收。”坳頭村村委會負責人說。
三級微治理體系激發活力,建設村史館記錄變遷,修建柏油路、籃球場、小游園、健身器材,改造閑置四合院為多功能便民空間,實現從“臟亂差”到“生態、文明、美麗”的轉變。
今天,村中老人仍會向年輕一代講述那段歷史——1938年秋,中國軍人如何在這里用血肉之軀阻擊日軍西進。
如今的靈鄉鎮坳頭村,早已不是昔日炮火連天的戰場。這片曾經被鮮血浸潤的土地,在鄉村振興的春風中煥發出新的生機,而深植于村民血脈中的抗日精神,也以全新的方式在這片土地上延續。(記者 石教燈/統籌 黃醒塵/文)
